作者:何效荣
今年4月6日是个特别的日子。按公历是我的生日;按农历三月初六,是父亲去世40周年纪念日。因为疫情,我没能回老家纪念,只得拜托大哥大嫂操办简洁仪式,我在远方朝着老家的方向给父亲叩头,以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深切怀念。
40年,就这么不经意地过去了。父亲去世时我还是个懵懂少年,而今已是鬓发斑白、几近退休。
父亲在世时,是我们最幸福快乐的日子。父亲是革命伤残军人,我们是国家的“红孩子”,“平均生活粮”养育了我们,让我们拥有了无忧无虑的童年,成为生在红旗下、长在春风里的一代。
父亲没有文化,只是在部队扫盲班学会了认字读报,因此非常重视我们的学习。最大的姐姐长我十岁,那时没有幼儿园,我七岁多念了一年一年级,所以我开始上学时,我们家姐弟四个一起读书,虽然那时学杂费低,但一个工分只有一两毛钱,所以四个子女的上学开销仍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。但困难再多、再大也没有动摇过父亲的决心:让孩子们多读书、长知识、做有文化的人!终于,在父亲的执拗下,四个子女个个高中以上毕业,用他的话说,总算翻了本、弥补了自己没有文化的遗憾。
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抓功课。两个哥哥性格挺刚强但脸皮很腼腆,父亲让他们放学回家念课文,他们明明都会,就是死活不肯,没少挨揍。我就不像他们,发音不准,尽管中考前才把平舌音、卷舌音、前鼻音、后鼻音整明白,但我表现欲极强,不管发音准不准,反正嗓音清脆、挺有韵味,总能用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普通话把父亲哄得心花怒放,直夸还是小的听话、肯学习、有出息。
还有件趣事。我在乡里上初中,父亲在乡企当书记。父亲煮了一小钢筋锅饭准备父子俩中午、晚上吃,父亲临时有事外出,我中午放学回来,一个人,就着大头菜萝卜干,竟然一口气把一锅饭都吃了。父亲回来担心地说,这小伙饭量这么大,将来怎么养得活自己哟……
小时候,每逢刮风下雨无法下田干农活的天气,就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。邻居叔叔、伯伯都到我们家玩,堂屋里、厨房里,几张牌桌一齐开,争上游、扛红旗。奶奶、妈妈忙着煮饭,菜不一定够,但玉米碴饭、土豆汤或青菜汤管饱,欢声笑语像过年一样。
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,父亲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,爷爷奶奶靠给地主种田烧盐、当雇农打工为生,父亲最大,有两个弟弟、两个妹妹,住的是芦柴篱笆茅草屋,冬不遮风、夏不挡雨,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、极度贫困的生活。
对父亲身世的了解,大多来源于我大姑母的诉说。大姑住在邻村,离我家约有四五里的路程,骑上自行车二三十分钟也就到了。然而大姑不会骑自行车,小时候当童养媳还曾裹过脚,尽管这样大姑仍然经常往我家跑,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,大姑跑得更勤,三天两头地,还不时塞给我妈五块十块接济一下。
大姑母一身凄苦,从小许给人家当童养媳,我父亲从部队回来后才获得解放嫁给姑父——也是一个革命伤残军人,两人无儿无女,抱养一个侄子,在部队因公牺牲,由军属变成了烈属。
姑姑说,“从小到大,大哥对我最好。大哥给地主打工,吃饭的时候,我就躲在门外,他找个理由说出来透透风,把碗里饭倒给我、让我端家去掺些麸糠、菜帮煮给全家吃,过一会大哥端着空碗回去跟老板说吃饱了,自己饿着肚子干活……”说着,大姑眼里闪出晶莹的泪花。
“他对弟弟妹妹都好”,大姑说,“尤其是你小叔。你小叔出生后,你奶奶不开奶,和你爷爷商量好要送掉,是你爸爸跪求留下来的。你爸哭着说:‘这是你们的骨肉、是我们的手足同胞,千万别送,养大了,我运盐,让小弟帮我拉独轮车’……”
“知道你爸为啥参军吗?”大姑问。我说这还要问,“参军报国呗”。大姑笑着说:“傻孩子,大字不识一个、饭都吃不上的人哪来那么好的思想?为了吃粮、为了救全家的命啊!家里过不下去了,你爸瞒着你爷爷去挑‘私盐’,你爷爷见你爸干这不要命的‘违法’营生,抄起扁担就把你爸一顿狠揍,无耐之下,你爸报名参军、换回200斤大麦,但也歪打正着,走上了革命道路……”
如今,父亲已经离去40年,大姑也离我们而去,连小叔都已经82岁了。但父亲对子女、对手足、对亲人的深情,我将始终铭记胸怀、永记在心。